第89章 表白 一（1 / 2）

“不用惦记那两个孩子。你吃完了，我再买一份儿给他们带回去。”他又说，语气平静，但是心里忐忑:他生怕她拒绝，或者，他对她好，触伤了她的自尊。

艾潘妮看着这些菜，她确实很馋，吞了吞口水，抬起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冉阿让，她想，有什么了不得？吃是要紧的。她拿起刀叉开动，反正他不知道我是谁，连我是女孩儿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顾及的，她想。她吃起来，瘦而白皙的两腮吃得鼓鼓的，没命地大嚼，吞咽，丰润的两瓣小嘴唇弄得油乎乎的。

“我不是雇了你么？”冉阿让说:“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那……雇我吃饭？”艾潘妮说，不禁笑了——哪有这么倒霉的雇主呢？花整整两个金路易去雇一个野孩子吃饭。还有更倒霉的么？

“谁说的，吃完了去我家干活儿。”

冉阿让说，也笑，哪有这么幸福的雇主呢？他想——哪有这么幸福的雇主呢？花区区两个金路易就可以把自己这一生挚爱，惦念的女孩儿留在身边——看着她吃饭。还有比看着她吃饭更幸福的么？

“去你家干活儿，干什么啊……”

“吃饱了就上去吧。今晚不知会不会又下雨。”艾潘妮帮着两个孩子爬上那截索梯，一直看着他们钻进大象肚子为止。她自己叹了口气，努着嘴儿，一只脚胡乱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儿。一滴清冷的雨水如约而至，落在她热乎乎的脸蛋儿上，她走到一截墙壁旁坐下，从怀里拿出一块硬邦邦的黑面包，吃起来。

她想，明天就要起事了，她也应当去——连伽弗洛什都去呢，怎么能落下她阿库拉斯呢？她真心喜欢和ABC那帮“怪物”在一起，不过，会死么？想到这儿，她哆嗦了一下，抹掉一滴正掉在她鼻头上的雨水，她觉得，她应该去见一见糟老头——因为说不定是最后一次。死吗？又有什么了不起了？谁会在意阿库拉斯的死呢？他也不会。他认不出我，就算认出了，他也不会，他有珂赛特。

她这么想着，赌气似的把石头似的黑面包恶狠狠的撕下来一块儿，放在嘴里艰难地咀嚼，皱着眉，仿佛这样用力的动作就能止住磅礴的委屈。但是，这时候，一个大大的黑影遮住了她的脸，她抬起头来，冉阿让站在她跟前。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给他那苍白而肃穆的面孔镀上一环金边儿，使他看上去模糊而温暖，甚至不大真实。

艾潘妮有些恍然，黑面包从手里滑落在地。她有些疑心自己是饿得出现了幻象。她站起来，仰着脑瓜儿，不肯相信似的，她的手指在他脸上按了一下，温凉的，粗糙的，有些扎手的硬硬的整齐的胡茬儿，她的手指落在他脸上，她的手指几乎摸到了那浓郁的男人的喘息，摸到了那淡淡的碘酒的气味儿。

原来他是真的，姑娘清醒过来，反应到自己的失态，刚要把手抽回来，他却把她的手逮住了。

“去了就知道。我的小力工。”冉阿让拉着她，大步地朝前走。

她在他身后，几乎叫他拖着，她闭住嘴巴，在后面不情愿似的，撅着嘴儿，慢腾腾的。她的眼睛盯着他看，他的礼帽，黑大衣，斑白的头发，宽阔而依旧挺拔的肩背，她的脸还阵阵地烧，清风吹拂着她那从鸭舌帽里溢出的几缕栗色的发丝，她禁不住抿嘴儿笑，被“囚禁”在他掌心里的小手儿出了些汗。她想，够了，上帝啊，我不是个贪心的人，要是明天叫我去死，我也心满意足。

玻璃厂街上，有一家寂然的小餐馆儿，冉阿让拉着艾潘妮走进去，在角落里靠窗的位置上，他把她按下。没有一会儿，伙计把他要的东西端上来，铺了一桌:烩肉，酱汁鲈鱼，奶酪，一盘蔬菜，一碗蘑菇浓汤，还有些艾潘妮叫不上名字的菜，看上去鲜艳漂亮。他还给她要了一杯鲜稠而暖融融的甘草柠檬露。

“吃吧，”

冉阿让说。

“你——我——”她瞠目结舌，不知所措，像一个被当场捉住的小偷儿。

“走吧。”他抓着她的手——确乎是“抓”，像鹰爪里擒住一只兔儿，转过身，他拉起她就走，蛮横，不容反抗。

“干嘛啊？你……我……要去哪儿？”艾潘妮一紧张，把那口面包囫囵吞掉，噎得直咳嗽，狼狈地擦擦嘴角儿，她的手在他温热，坚硬，微微发潮的手掌里叫他攥得生疼。

他站下，看着她，呼了口气:“我带你吃饭去。”

“谁要你——谁要你管！”艾潘妮的小脸儿涨得通红，她拼命要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但是，抽不出来，他的手不是手，简直是一对铁钳。她拼命地抗辩:“我不吃……我不饿……我……”她语无伦次，头脑空白，再说不出别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