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法官与罪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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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他妈的……”沙威感到恼火——怎么?一颗扣子也他妈的来招惹我!

他往外走,弯下腰去捡那扣子。那扣子却不见了。他怔住了,同时感到一阵热血上涌。他站起来,没有抬头,一直往后退。嘴里说,声音有些发抖:“你……你来干什么……”

沙威蹲下来,笑着,抚摸着孩子冷冰冰的小脸儿,逗趣似的,傲然又凄怆地说:“怎么?你保持沉默么?那就是默许了?”

他将视线从孩子脸上移开,因为实在无法与那睁着的童真而坚毅的死去的双眼对视,害怕从那两轮小小的碧蓝上映出自己的卑怯和碎裂。

他将孩子的眼睛合上。站起来,痛在身体里切割。他的喉结动着,像有一个刀片儿卡在嗓子眼儿,每呼一口气就血肉淋漓。他需要什么东西来把他那被死去孩子掏空的心胸填满,至少,暂时填满。

他仰起头,张大眼睛,驱退那围攻着双眸的两团酸胀和滚烫。他咳嗽了两声,提高嗓音,努力地把“刀片儿”生生地咽到肚子里,挺起胸膛,长长吁了口气,接着下达命令,雷厉风行:“赫尔多,去布置两队警察,一个钟头后在这里集合。今晚咱们去拾掇那帮耗子。”

“可是……”赫尔多说:“警长先生,大家都被派去搜查叛国余孽了。没有人手……”

沙威花费了两个多钟头才将自己洗干净。当然,他不会拿自己一身恶臭的肥料去污染塞纳河,这有悖于一名公务人员庄重的身份和责任。况且,那不但是河流,也是郑重的死地。

他一丝不苟地穿好制服,打上领结,黑的皮靴擦得不染纤尘,礼帽和手杖都换成崭新的,这副样子像是去教堂结婚,或是去死。婚礼还是葬礼,本质上最为接近。

是的,在下水道里他就决定了,用死亡结束那些年轻人的鲜血对他的审判,也结束自己的痛苦,当他的信仰,意志,他所认为的正确在街垒上被另一种血色的正义不留情面地否决,他就被掏空了。

去死,这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别叫那家伙缠上就好。上帝保佑,这一回,让我清净清净,让那混蛋的601滚远点儿。

他这么想着,镇定自若。一点点倒计自己的生命,他反而平静,释然,甚至有一丝愉悦。

“什么叛国余孽!”沙威忽然怒不可遏,一向深沉,老成,喜怒不形的警长先生快步到走廊上去,指着一地的死尸,朝下属失态地叫起来,喘着气:“这他妈都叫\'叛国余孽\'么?这他妈都是孩子!”

“可是……警长先生……”赫尔多唯唯诺诺。

“没他妈什么可是,把他们都给我叫回来,不管他们在哪儿,奉谁的命令——警察署长的还是国民军总司令的,国王的还是他妈教皇的——给我一个不落地叫回来,在这儿集合!立刻!马上!”沙威说。

赫尔多跑出去了。

沙威站在那儿喘气。胸口起起伏伏的,愤怒渐渐平息下去,他只是无端的燥热,也不管那么多了,也不顾什么整齐和庄严了,他倚靠在墙壁上,一只手把领结扯开,连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也扯开,他的手气得哆嗦(气什么呢?)用力太猛,一颗扣子给他扯掉了,落在地上,滴溜溜骨碌到门外去了。

在去投塞纳河前,他先去了警署,最后对副手交代了工作,他翻开他的刑事调查笔录,手停在最后一页,不由得凝住了眉头。是的,这里还有一个在巴黎不断作案的秘密的匪徒团伙,他追查很久,基本掌握了他们的人员信息和犯罪据点儿,但是由于革命的爆发,打断了他的计划,对这个团伙儿的抓捕只好暂时搁置了。

这才是真正的人渣儿。

沙威的手用力地攥紧那一页笔记。在这一刹那,他涌起一种重用活下去的愿望。或者,至少,将死延期。

在警署的走廊里,陈列着许多无处可送的革命青年的尸体,其中两个便是麻厂街的。弗伊和伽弗洛什,紧挨着。沙威在伽弗洛什那小小的尸体旁站着。夜风寒凉,从楼道里涌进,沙威想,小家伙,滑头,兔崽子,你呀,再也不会冷了吧,他想,沙威,你这个混蛋和懦夫,你的制服大衣终于没有用场,终于再也没有用场。他把自己胸前的勋章摘下来,挂在死去孩子破烂的衣襟上,怅然的烛灯下,它忧伤而漂亮。

他说:“嘿,小兔崽子和我的法官先生。罪人沙威请求宽宥一夜的时间,如何呢?等我把那群人渣抓进去,我再受你的判决,你看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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