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谁的小白鸽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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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浴盆旁边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个小瓶子,那是柯赛特用的香水儿。她把它拿过来,对着自己的头发和身上喷了几下,清凉而幽香的水雾弥散在空气中,好像星星和绽放的礼花。她仰起头,闭上眼睛,在这香味儿里沉醉,吃力地吞下幸福的泪水,她想,如果我也是花儿,我只绽放一次。嘿,蠢男人,糟老头。她抱住双肩,心口又暖又痛,她闭上眼睛,在心里说——我只属于你,只要你愿意。

她的手在这沉醉中坠落下去,一抹鲜红弥漫在浴盆中。她发了高烧,自己却全然不知,她依稀地感到自己的力量,全副的精神一点一点被什么东西抽掉。她越来越虚弱。在还勉强清醒的时候,她竭力地想从水盆里站起来,去擦干自己,穿上衣服。可是,她没有力气,她越来越昏沉,渐渐上不来气,她倒在浴盆里。头靠在冰冷的瓷砖上,双臂垂在胸前,似乎还在娇羞地试图遮住她那一对洁白,诱人,俏皮的鸽子。这娇柔,醉人的女性的躯体渐渐全被染上了一层淡红。

当你深爱一个人的时候,也希望那个人深爱你么?当然,我们都这样希望着。但是有时候,有的人不这样希望。如果因为想念我让你伤心,我情愿你这许多年来早就把我忘记。姑娘捧着这些金黄色的麦穗片儿,八年的时光,像同时蘸了血和蜜糖。她想,傻瓜,傻瓜。

她把它们好好地收在大箱子里,将箱子仍旧好好地放在柯赛特的床头。她不能再继续躺在这里,这样漂亮,华丽,公主的寝殿。她呢?她低头瞧瞧自己,她又脏又丑,真是糟糕透了。雨水,血水,汗水混在一起,弄得她浑身黏糊糊的。她从前住在天桥底下,风吹雨淋,哪有机会去洗澡?她从前也不会自惭形秽,现在却不一样了,柯赛特的美丽和纯净,这大房子的漂亮,华贵,处处刺痛她的自尊。况且,最重要的是,艾潘尼也有艾潘尼的虚荣心,她也是个姑娘家(虽然如此不堪),她要求自己在心爱的那个男人面前干净,漂亮,有香味儿。

她走到浴。室去,放了一盆水。(该死的!她从来没用过这种东西放水,吃力地摆。弄了半天,水也放满了,但是她不会弄出热水。)凉的。她看着浴盆里的水发呆,她想,这样进去会不会死在里面?失血过多,或者伤口感染,然后死在洗澡盆里?像那个倒霉的雅各宾党的马拉那样?

妈的,我宁肯干干净净地死掉,也不要脏兮兮,臭烘烘的站在我家老瘸子面前。

她想,摘掉了她的鸭舌帽放在一边,一颗一颗地解开自己破衣的纽扣,她把上衣脱下去,破烂的男士的长裤也脱掉。她的双臂抱住双肩,吁着气,伸出脚丫试探地往浴盆里踩了一下。

“小姐,您真的要去么?”图散跟在柯赛特后面:“等先生回来再去吧!”

“我不,我现在就去。”柯赛特说,回到她的小屋儿里,开始收拾东西。

“那也不用收拾东西啊。咱们去看看那小伙子就回来啊!”图散跟到小姐房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回来了!”柯赛特说,把大柜子里的那些漂亮衣服一股脑儿全塞到箱子里,嘟着两腮,又说,跺着脚:“我再也不回来!”

“天哪!小姐!这怎么可以!您是未出嫁的少女,怎么能随随便便在生人家过夜!”图散两手一摊,傻了。

好凉!

她浑身一个激灵。晕乎乎的整个儿人一下子清醒起来。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她太脏了。而且很难闻。但是……她紧紧地并住双。腿,感觉到一阵窒息,她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认真地审视自己的身体。除去一些泥垢,伤疤,残缺的脚趾——她真的非常漂亮。她从未穿过女孩子的衣服,那些衬托身材的罩衫和裙子之类。她把自己用宽大,丑陋的男装包裹起来,所以连自己也从未发现自己作为少女的曼妙和妩媚。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终于站在浴盆里,这没什么,我只要干净,漂亮,我就要干净,漂亮。我要在他面前干净,漂亮,像柯赛特那样。她咬着嘴唇,跟自己怄气似的,一狠心,整个人全躺在冷冰冰的水中。她冻得哆嗦,疼得喘气。但是没关系,她想。真好,我终于可以好好地把自己洗一洗。她先洗了她的头发,又去洗身体。伸手,吃力地把一块肥皂抓过来,滑滑的,凉凉的,放在身上,有许多很好闻的泡泡敷在她身子上,她感觉没那么冷了,浑身暖洋洋的。她感到自己一点儿点儿变得干净,清爽,馨香。她笑眯眯的,小脸儿红扑扑的。她的双臂抱住肩膀,坐在水里发愣。她觉得浑身都在发热。脸孔尤其烫得厉害。一颗心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跳动。

她忽然想到库费拉克那句要死的“阿库拉斯,快解放你的小白鸽吧”!她浑身就像触电似的哆嗦了一下,更用力地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她感到自己胸前那一对洁白可爱,高耸而俏皮地小鸽子热腾腾的,膨。胀,简直要飞起来了。她拼命抱住它们,下颌抵住支起的膝盖,滚烫的小脸儿抵在冰冷的手掌上。她不停地呼气,呼气,呼气。在这种时候,她不合时宜(其实非常合时宜)地想起他。该死!再这样尴尬的时刻干嘛要想起他呢?她的身体就更燥热,心就跳得更快了。

她怔在那里,感到自己正被一种战栗般的幸福和直戳心口的疼痛同时攫住。她傻笑着,甜蜜又害羞,一双洁白而伤痕累累的脚丫儿好玩儿似的踏着那晶莹,灵动的水花儿,这水,被她的身体焐热了,随着她,慢慢地,柔和地围绕着她,涌动着,像一个拥抱,一个亲吻,一个柔情的抚摸。

“我不管!”柯赛特瞪着大眼睛,嚷嚷:“反正我不回来啦!”她恨恨地盯着躺在她床。上的艾潘尼,漂亮的脸蛋儿上是一副非常幼稚的严肃表情,又得意又挑衅似的说:“马吕斯很爱我!他为了我要死要活!我要到他那里去!不在这里白白地伤心!”

然后她提着她的大箱子,跑出去了。图散急坏了,笨手笨脚地跟在后面,不断用双手拍着大。腿:“这可怎么办才好!这可怎么办才好!”

艾潘尼觉得哭笑不得,她认为自己有必要替她的糟老头管教一下这任性,天真的大小姐。她掀开被子,吃力地下了地,光着脚,扶着墙壁往外走,可她推开门,看见那戴礼帽的老头子挽着柯赛特的手臂,带她上了马车,图散急得乱转,最后也只好跟着上去了。艾潘尼想叫住她们,往前走了两步,伤口疼得厉害,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柯赛特……你这……这……”她说,喘着气,额头上都是冷汗。还好,她想——那个老头子她也见过的,确实是马吕斯的外公,总不至于对她有什么不利。而且,有图散陪着她呢,总算清白,不至于太叫人家笑话。

她靠着墙壁休息,疼痛一波一波地侵袭着她瘦磷磷的身体。她捱住它们,想到冉阿让在她睡着的时候握着她的手,郑重又悲哀地对她说的那句:“我是做爸爸的料。”她忽然忍不住笑起来,心想,糟老头,大笨蛋!你才不是做爸爸的料,瞧你家柯赛特,你的杰作,真愁死人了。

现在,这偌大,漂亮的大别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慢慢地走到柯赛特的屋子里,小心地蹲下来,去捡起那些被柯赛特踩碎的麦穗壳子做的小猪儿。她把那些碎片捧在手里,一声不吭地流眼泪,把那些碎片放在胸前,她的脸贴着它们,那浓郁轻柔的麦香味儿是如此沉醉和疼痛,她感到捧着的,碎了的是自己的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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