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再上法庭 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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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冉阿让喘了口气:“那就好……”

他往乱糟糟的听众席上迫切又慌忙地扫了一遍——也没有见到艾潘尼。他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她不在,这很好,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的凄惨。她不在,可是,看不到她,他又这样低落,失望。

正在这时铃声响了。坐在正中间的庭长止住了众人的喧哗,宣布开庭。大家渐渐的静下来,法庭呈现出一向的肃穆和严正。庭长啰嗦了一段过场,就直接进入正题。由公诉人提出诉讼。

只见那公诉人(沙威口里的“油渍麻花“的肥猪)多罗米埃,从席位上站起来,挺着肚子,正襟危立,气宇轩昂,颇有正义使者的派头儿,他不紧不慢,款款地走下来,发表演讲似的对大众说:“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有一个危害公民安全,玷污法兰西荣誉,一再挑衅法律的神圣和威严的伪君子,杀人犯,狂妄之徒,这个恶贯满盈的败类,在逃遁了八年之后,现在,终于被正义的法律收服,今天,我们在这里,就是要对这个渣滓和恶棍进行人民的审判!”他的“猪爪儿”一挥,声音铿锵有力,面色庄重,双目如炬。他这漂亮的开场白颇得人心,一下赢得了大众的欢呼和敬意。掌声雷动。

冉阿让站在那儿,看着那因为兴奋而脸色潮红的多罗米埃,唯一的感觉是不可思议。他没想过自己已经坏到了“玷污法兰西荣誉”的地步,坏到这种地步大概也不太容易。而且,他对多罗米埃的口才非常钦佩。

一个月以后,冉阿让再次被押上法庭。这一次,他站在被告席上,虽然明知注定的一死,却比八年前在阿拉斯的法庭时释然得多。唯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罪行一旦被敲定,就会影响到女儿和女婿的声誉和前途。

这一天,如沙威所预想的那样,法庭上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现在要公审逃亡多年,“罄竹难书”的死囚犯,这对于巴黎的群众们来说是一件大事,要是能亲眼看到绞刑就更刺激啦。他们几乎就差带着糖果和爆米花去观赏了。这是众人的恶意,八年前,冉阿让就深刻地体验过被众人的恶意吞噬是多么可怕。他永远无法忘记被所有人恶狠狠地践踏,唾弃,被万夫所指是一种什么样的万劫不复,什么样的悲惨。而且,他很清楚,今天他要承受的,会比八年前还要恐怖。他们还要把多少罪名强加在他头上?他闭上眼睛,苦笑了一下。他唯一希望的是,那些所有他在乎的人,可以不要出现在这法庭上。他不愿意让他的罪名也玷污了他们。

他抬起头朝那拥挤,吵闹的听众坐席上惊慌地望了一眼,他感觉自己心跳很快,几乎紧张地无法正常地站立。他看见了一些人,确实有熟悉的面孔,他看见前排坐着的公白飞,没看见姐姐,还好。阿克塞尔不至于糊涂到让他妈妈知道这噩耗的地步。还有,他有点儿费力地认出了,那是里诺曼老人,他望着自己,脸上挂着奇怪的平静的笑容。他没多去看他,他有点儿讽刺得想,这下子,他一定不会再认我这个“亲家”了,只希望他千万别把我的罪行牵涉到柯赛特身上。他呼气,又往一边看,那边坐着他熟识的几个工友,连布贡大妈和阿兹玛也坐在那儿——她们大概是来看热闹的。还有就是,他看见了芳汀,她看见了她,她就把头垂了下去,我沦落到这个地步,她大概也难受。他想,听沙威说,揭发我,控告我的是一个叫多罗米埃的法官,据说还是柯赛特的亲生父亲,他也明白芳汀为什么难受了。好了,现在,柯赛特的亲生父亲要来审判她的养父了。

他苦笑了一下,抬起头,正看到那神圣的法官席上,偏右边坐着的一个满脸横肉,威风凛凛,秃头的男人,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漂亮的法官制服,但是他的制服和别人相比仿佛特殊些,原来他是新被任命的总检察官和公诉人。冉阿让做市长时曾经特意学习过这个国家的司法制度,知道公诉人是由国王直接任命的,所以也被称为“国王代理人”,权力很大,可以代表国家直接对被告人提起诉讼。他不知道的却是那些下作的手段,像多罗米埃这样,刚从外省调到巴黎任司法官员,名不见经传,就可以一跃飞升为总检察官,可见,他从揭发冉阿让这件事儿上捞到了多大的功赏。这也很容易理解,冉阿让是当局抓捕了整整八年的头号儿“死囚”,何况,曾经美名远播的海滨蒙特伊市长居然是苦役犯,并威胁别人替自己顶罪——这件案子一开始就对大众极具诱惑力。

虽然迟钝,冉阿让也终于多少感受到了,自己现在成为了巴黎人民的公敌和笑料,也成为了一些司法人员飞鸿腾达的“人梯”,对他自己而言呢,他只求不要牵累无辜。他那些罪名八年前就是铁板钉钉了,他有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呢。他站在那儿,神情几乎像一个局外人。

多罗米埃挥挥手,压下群众的沸腾。他在法庭上背着手,眉头紧锁,脸色严肃,来回走着,又开始他的演说:“今天我们要控告他什么呢?上帝啊,他的罪行真是罄竹难书!让我为大家梳理一下。”

他回到他的席位上,拿起一摞信件,报纸,和公文什么的,看得出,为了指控被告,他可没少下功夫。他先拿起一张泛黄的公文,举起来晃晃:“大家看,这是土伦监狱的罪犯记录。这里详细记载了一个名叫冉阿让的犯人的表现。这个人,来自法洛维勒的乡村,是一个树枝修剪工人,暴力凿破面包店的玻璃盗窃,被判五年苦役。在土伦,他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三次越狱,使他的刑期变成十九年——请注意。这里有一次,是打伤狱卒,蓄谋已久的暴力越狱,并且,他怂恿了一个可怜的老人与他一起越狱。笔录里没有记载,但是,不难想象,他这样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是如何胁迫一个只有两年刑期的老人去帮他作恶的!”

听众听得认真,并且远远没有听够。冉阿让则站在那里,他非常想笑。

“当然,这只是第一件,公民们,你们今天将大开眼界。”正义的公诉人将手里的笔录放下,又重新捡起一张文书——不是捡起,是用他肥短的兰花指儿“拈”起来的,因为那文书太旧,仿佛也很肮脏。他“拈”着文书对大家说:“请看,这是蒂涅小城驻警在十五年前的工作笔录。这里记载了一个假释犯人在那座安详的小城做出的恶事——我们都还记得一位名满全国的卞福汝主教先生,这个犯人偷窃了主教大人的银器,主教大人出于慈悲没有追究,放了他走,但是,紧接着,这个人却又暴力地抢劫了一个可怜的掏烟囱的孩子!我们大概都见过这样的孩子,背着工具,满脸灰黑,瘦骨嶙峋,可怜巴巴,好不容易赚了点儿钱,竟然被这个恶棍毫不留情地夺走!”很明显,公诉人先生经验丰富,很会鼓动大众的同情心和愤怒:“想想吧!多么无助的孩子!多么罪恶的混蛋!”

众人唏嘘,纷纷用鄙视,憎恶的眼光盯着被告。被告低下头去,如芒刺在背。这不是因为众人的鄙弃,因为外界的鄙弃可以是虚假的,但是,在蒂涅城偷盗主教的银器和抢劫烟囱清扫工,这是真的,他无法辩驳的,他自己的鄙弃使他无地自容。

但是,在就要正式开庭的时候,一个人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那戴着铁链的双手。冉阿让讶异地抬起头,看见那是马吕斯。他的女婿在他耳边轻声说:“先生,我是您的律师。”

“什么?”冉阿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马吕斯,感到这孩子望着自己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一丝从前他看他的那些怀疑和敌意,他被这年轻人那含着敬意和亲情的温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就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有什么可辩护的呢……”

“辩护的事交给我就好,您只要在被提问和做被告陈述的时候说实话就可以——沙威先生让我提醒您,请您务必要讲出实话,不要为了某些理由傻乎乎地自我歪曲。”马吕斯说:“咱们未必是没有胜算的。”

“我……”冉阿让不知说什么,只觉得胸膛里暖融融的。这一个月里,他先是被扣留在警署,第二天就被投入监狱等待审判,一个月中谁也没有去理会他。原来他们不是不理会他,是在忙着为他准备辩护。他忽然被激发起一种活下去的勇气,人生对他没有诱惑么?怎么会?他的幸福明明才刚刚开始,和亲人团聚,看爱女成家立业,还有沙威这个老友相伴,最重要的是,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上帝作证,他也贪心,他想活下去。但是,忽然有一个问题使他害怕起来,他抓住马吕斯的手:“柯赛特知道么?”他说,死死盯着他:“可不能让她知道我的事!”

“您放心吧。”马吕斯说:“我们都对她瞒得很严,您也知道,她一向傻乎乎的,不会怀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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